與匠師保存傳遞新竹木藝——莊竣傑|新樂軒北管四點睛的修復

長和宮三樓的文物館裡,光線靜靜落在一組被時間磨蝕的木雕傢俬上。彩牌的邊角被雨水侵蝕得發白,托燈底部留下蟲蛀的小孔,鼓架的木紋彎曲如老人的掌紋。這組「北管四點睛」——軒社出陣時的象徵物件——正準備迎接一場結合傳統木藝與科學修復的合作旅程。
修復師與匠師的分工合作
身為文物修復師,莊竣傑老師深知此行業的核心難題不是技術,而是「專業角色的界線」。匠師依賴爐火純青的工藝技術,專注於重建與複製,目標常是讓文物煥然一新,以符合功能性或傳統美學;而修復師則師承科學與倫理,專注於加固、穩定與延緩劣化,核心價值是可逆性與最小干預。在台灣,這兩種觀念過去常發生摩擦——匠師希望重現過往的精美,修復師則希望留下時間的痕跡。莊竣傑老師提出另一條道路:修復師進行評估與倫理判斷,匠師專注技術重建。這種模式源於德國修護系統,強調跨專業協作。長和宮「新樂軒北管四點睛」的修護案,便是這個理念的具體實踐:修復師負責診斷、決策與加固;匠師以多年木雕技藝重建缺失構件。在這樣的專業分工、倫理先行之下,複雜的木藝文物能得到最全面且長久的保存。
象徵軒社門面的北管四點睛
四點睛包含四件出陣傢俬——彩牌、托燈、鑼桿、花籃鼓架,是新竹北管軒社「新樂軒」的象徵性物件。它們不只是儀式中的工具,更是軒社文化的「門面」:每一次迎神賽會、出陣表演,四點睛都在最前方開路,代表軒社的歷史、技藝與尊嚴。。這組文物體現了新竹體木作異木鑲嵌的特色,用於精細雕刻的部分採用狗骨子木,這種木材纖維細緻、顏色白淨,不易在雕刻時崩裂,極適合展現花鳥人物的精巧;而支撐整體重量的框架則使用堅硬的茄苳木,以確保結構的穩固。傢俬表面不上傳統彩繪,而是塗覆一層帶有透明度的腰果漆,呈現溫潤的橙褐色,讓雕刻的細節與木材原有的紋理得以清晰透現,是地方傳統工藝與軒社精神結合的珍貴見證。

新樂軒北管四點睛的修護細節
長年隨隊遊行於戶外的四點睛,損傷狀況極為複雜。底部因與地面接觸、頻遭雨水侵襲,導致木質吸濕變軟,引來白蟻和蟲蛀,結構安全受到嚴重威脅;其他部位則有碰撞斷裂、微細龜裂,以及前人以鐵絲綑綁留下的深深凹痕。面對複雜的損傷,莊竣傑團隊依循修復倫理,逐步展開處置:
- 結構與缺失協作: 在完成結構加固後,對於如彩排上遺失的八仙神像等構件,修復師將重建任務委託給匠師依照舊照複製,確保功能的完整性。


- 非侵入式固定: 團隊改良了舊有的鐵絲固定法,改用尼龍繩搭配軟管。尼龍繩的強度與柔韌性,加上軟管的緩衝,既能穩定結構,又不會像鐵絲一樣割裂木材,並且在未來能隨時被移除,完全符合可逆性原則。

美學與倫理的平衡: 這是修護中最具挑戰性的一步。在補漆時,團隊並非追求與舊漆面完全一致,而是刻意將新漆的光澤、彩度、明度略微降低。這種「視覺回退」的技巧,使得修補處在遠觀時能融入整體,但近看時卻能被辨識出是後人所為,避免了修復師過度詮釋的風險,最終讓原有的歷史材質在視覺上保持其主導地位。
解決「病灶」回歸應有之貌
莊竣傑常說,修復師像醫生——不是先追求外觀亮麗,而是先找到文物真正的「病灶」。他提到:「之前拍攝新樂軒鼓架修復紀錄片的導演問我會不會很開心,我說其實我在修這個文物的時候,對於我來講覺得我先看到的是這件文物,我要修到什麼程度,我要花多少時間處理,因為它有點像是醫生在看病人一樣,我主要是看你的病灶,那我先把你要先解決你的病灶,把你這些病灶移除掉之後,然後我才會再去看得到說啊我今天修了一個這麼好的文物,很開心他回到應有的樣子。」對他而言,修復從來不是一次性的工程。即使彩牌與鼓架已完成修護,他仍持續回頭檢視:使用的材料是否是當代最佳?有沒有更好的方式延緩未來的劣化?」這種對文物長久保存狀態的持續關切,以及不斷精進、追求新材料的動力,正是文物修復師對文化遺產永恆的責任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