賦予老物新生的巧手——池明政|百年玻璃壺的修復

攤開手上的竹藤,纖維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。池明政先用指尖順著竹片的紋理滑過,再拿起小刀,一點一點削薄,讓它更貼近即將纏上的器物弧度。待藤材泡軟後,他用雙手輕輕扭轉試彎,確認它的彈性剛好,不會因為太脆而折斷。在他面前的,不是一件普通的物品,而是一把帶著百年歷史的玻璃壺。每削下一點竹子,每纏上一圈藤,他都像在替時間續寫下一行字——讓老件能在今天,重新被好好使用。
竹籐修復師的養成
從一開始創立竹器品牌,到後來專注在老件修復,池明政走的從來不是「一步到位」的路,而是一條靠著不斷實作、觀察、請教慢慢鋪出來的路。在剛接觸修復領域時,他也曾把修好的東西當成一般日用品看待,但經由不斷與古董藏家、老師傅交流,才意識到修復師的養成沒有捷徑。 年輕修復師必須累積大量經驗,掌握各種材質的特性,才能在遇到複雜老件時如何入手。「經驗真的很重要,」他說。「你要多看,去古董藝品店、去故宮,看那些老件裡的細節。有些工法你不一定馬上用得到,可是你看過、印象留在腦海裡,
等哪一天遇到類似的修復,就會知道:原來可以用那種方法處理,原來以前的人這樣做。」他笑說,如果還能「摸得到」就更好。那些實際碰過的質感,會變成修復師腦中的資料庫, 讓他在面對老件時,不只是「修好」,而是能盡可能重現前人的智慧與工法。

修復步驟
老件的修復不單是復舊,更是讓物件重新具備功能,可以回到委託人手上,繼續陪伴生活。 這在一把擁有百年歷史的日本玻璃壺身上,體現得特別明顯。 這把壺是古物店老闆的收藏,其獨特之處在於壺身由手工拉製,壺嘴帶有自然的歪斜,呈現出「樸拙」、「拙趣」的古老美感。然而,其提把的上層較寬的竹斷裂,只剩下底層的藤。委託人希望修復師能根據自己的美感進行修復,不要求與老件「一模一樣」,只希望修復後竹與藤之間的比例更「均衡」,看起來舒服、順眼。於是,他開始了一連串的修復工作。
- 材料與寬度選定: 修復師首先需仔細測量壺身與壺嘴的粗細,依此為依據決定新竹材的寬度,必須比原本的寬竹更細,以達到客戶要求的竹藤比例均衡感。

- 厚度與弧度控制: 選用台灣桂竹,用專業工具削薄,確保竹子的厚度均勻,這才能在彎曲時做出漂亮的弧度。接著,必須進行「倒角」處理,避免竹篾邊緣在使用時刮手。

- 現代材料替代: 在修復纏繞之前,修復師選擇將新的隔熱材質融入其中,用以替代以前在提把下方作為隔熱層的「和紙」。這是將現代的實用性融入傳統工法,確保提把在承裝熱水時,拿起來不會那麼燙。
- 技法與纏繞: 依照古法進行纏繞,例如使用「蝶型纏繞」等精妙工法,將新竹條與舊藤條完美地接合、固定。

老件的保存與啟示
每次在完成各種老件的修復後,都引發池明政老師對老件更深刻的反思。老件之所以迷人,是因為它展現了前人在材料與工法上的想像力——有些結構、綁法、處理方式,是現代人完全想不到的。從老件的修復中,修復師得以學習不同的工法與技藝,並將其應用在新的創作上。
然而,修復工作也也常常被「時代」與「環境」限制住。許多老件所使用的材料在現代可能已經拿不到,或者品質與特性有所不同。就連藤的顏色,也會因為是台灣、印尼等不同來源而有所差異。當藏家堅持「一定要用以前那種材料」時,有時反而成為一種難以跨越的障礙。 再加上台灣的環境潮濕,即便老件當年有上漆作「包漿」保護,時間久了仍有可能發霉、脫落。但因此修復師也必須肩負一部分教育責任,教客人如何在之後妥善保存、維護。
這些限制,也讓池明政老師在接案與溝通上變得更加謹慎。對於修復後的顏色變化,他會先用電腦影像合成大致模擬,讓客戶先看到可能的顏色差異,確認無誤才實際動工。 他笑說「最危險的,是客人跟你說:『我就讓你發揮。』」,這時必須給客戶看纏繞技法的 Sample,確保雙方的認知一致,才能避免後續的客訴或爭議。

重獲新生的老物件
對池明政老師而言,修復不是只靠手藝,更是建立在不斷觀察、學習與累積之上他將老件視為一本本活的教科書,從中看見許多意想不到的功法和材料處理巧思,這些技藝成為他新創作的靈感來源。每次修復都讓自己有所成長。而經由他的雙手,那些百年老物沒有被放進玻璃櫃裡靜靜封存,而是帶著時間留下的痕跡,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人們的生活中: 有的因為換上新的隔熱材質,讓壺把拿起來不再燙手;有的籃子提把雖已不適合提重物,但仍能成為承載花材的花器。修復後的器物,得以帶著歲月的痕跡與全新的生命力,繼續在人們的生活中發揮價值,延續與使用者的連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