漆藝文化傳承與創新——賴信佑|光山行的漆藝木杯

那只漆藝木杯靜靜放在案台上,杯口的裂縫沿著木紋延展,像是一條被生活拉開的細長傷口。賴信佑俯身,指尖輕觸斷裂的邊緣,粗糙的木纖維在皮膚下微微刺動,像在提醒他——這不只是器物的破損,而是一段家族技藝裡不小心遺落的瑕疵。光線落在黑金色的光山行招牌上,反射著三代以來累積的工藝痕跡。如今,這份傳承真正落在他手上,他也正準備再一次讓它發光。
來自阿公的漆藝傳承
光山行的故事始於 1946 年,由賴信佑的阿公創立。,自早期便以天然漆樹塗料為核心,是一家致力於漆器生產與漆藝術作品創作的公司。賴信佑從小就在工房裡穿梭,看著大人手上那一層層堆起的漆光,也在一旁模仿著捏土、磨木,他的工藝學習,就是在這樣深厚的家族環境中逐步累積起來。直到 17 歲才正式跟隨父親參與傳習計畫,開始以更嚴謹的方式學習漆器製作與創作。然而,在傳統工藝界的老一輩眼中,修復往往被視為較為基礎的技術,不像藝術創作那般受到關注,地位也相對低一些。但正是這段扎實的基礎,為他日後跨足器物修復領域,奠定了紮實的技藝底蘊。2016 年,他選擇回到光山行重新投入品牌經營,期望為這項走過七十年的家族工藝帶入新的活力,也讓更多人重新看見漆藝的價值與魅力。

光山行的業務與創新
原本光山行主要製作漆器,從木器、竹編到石材,皆以天然漆塗布。 直到2020 年,工作室正式從事金繼修復的接案與教學。這項轉變的動機,是賴信佑意識到臺灣的修復需求遠遠超過漆器市場,而金繼技法,又有九成以上源自漆器。「如果想讓大眾理解漆器,不如從金繼開始。」賴信佑這麼想。於是,他選擇以金繼作為打開大眾理解的大門,讓人們藉由一件件被修好、重新得以使用的器物,重新看見漆器文化的細膩與美感。如今,工作室的業務範圍非常多元,從傳統的茶道具、生活日用品,到公仔類、手鐲,只要是評估後能協助修復的物件幾乎都會承接,並堅持使用傳統的漆藝工法來完成。目前工作室的修復工作採團體分工制,由專人負責接案、行政與顧客溝通的窗口,並由團隊成員負責較為單純的案件,而賴信佑本人則主要處理較為複雜棘手的修復難題。透過一次次修復,他讓更多人第一次真正看見:漆藝並不是古老不可親近的技法,而是能修補生活、陪伴日常的溫柔工藝。

漆藝木杯的修護步驟
在光山行開始修復業務後,有一件物件一直留在他心上——它不是古董、不是珍品,也不是客戶委託的作品,是一個自家量產的漆藝木杯,在他送貨時因包裝不慎被壓壞的一件商品。雖然是可重複製作的商品,但情感上,他卻怎麼樣也放不下,於是決定親手將它修補。然而漆藝木杯的修復難度遠高於陶瓷器物,由於木頭本身具有彈性且斷裂處的木纖維會呈交錯撕裂狀,這使得裂片難以像陶瓷破片一樣乾脆俐落地對位。有時甚至必須將某一斷段過度交錯的纖維切除,才能讓裂片精準地拼回,這大大增加了修復的複雜性與所需時間。漆藝木杯的修護步驟如下:
- 接(黏合): 首先,收集所有碎片並將邊緣稍作打磨。接著,使用天然生漆與麵粉調和、黏著性強的「麥漆」黏著劑,將裂片精準地對位黏合。由於麥漆固化時間長且天然,僅黏合這一步驟便需約三週,以確保木器修復後的穩定性。

- 補(補平): 待麥漆完全固化後,使用補土(如生漆混土粉製成的「錆漆」)填補因木纖維撕裂、對位不齊所產生的凹槽、缺角或不平整的部位,並經打磨,確保器物表面平滑。

- 描線(上漆): 補土完成並打磨後,需描繪一層黑漆(以包覆補土並增強防水),待其乾燥後再描上弁柄漆(紅漆),作為撒金粉的底色。

- 撒粉(裝飾): 最後,趁紅漆半乾至不黏手的狀態,均勻撒上純金粉或銀粉,完成金繼的裝飾工序。整個修復過程需極大的耐心與時間投入。

修復物件的科學與哲學
對賴信佑而言,修復不只是一門技術,它同時存在於「科學」與「哲學」兩個層次:「如何修復」(How to repair)屬於科學,它有標準化的 SOP;而「為何修復」(Why repair)則是哲學,因每個委託人的動機與學生的目標皆不盡相同。有些人想修好心愛之物,有些人有商業考量,有人則是單純喜歡傳統文化。因此在教學中,賴信佑老師不強行灌輸「愛物惜物」、「永續」等觀念,而是分享自己的想法,引導學生思考「你為什麼想修它?修好之後,你希望它成為什麼?」。隨著經驗積累,他的心態變得更加純粹,不再過度探究物體背後的故事,而是將全部精力專注於修復技藝本身。對他而言修復最終意義是:「我們怎麼樣把這些作品修復完成,然後讓他好好的回到使用者的手上,讓他能夠繼續使用。繼續陪伴他們生活。」這種專注不僅讓傳統漆藝技法得以延續,也推動了層層工序中的細微創新,同時體現了對每一件器物及其主人的尊重。